1987年底,我剛?cè)肼氳F科院情報所三個月,領導指派我協(xié)助茅以升院士,編纂鐵科院大型畫冊,擔任翻譯,為院慶38周年做準備。
茅老辦公室,在情報所工字樓腰部正中間朝東的房間。在我小學讀書時,讀到過中國現(xiàn)代橋梁之父茅以升設計建造錢塘江大橋的感人故事,以及茅老設計武漢長江大橋等豐功偉業(yè)。兩個月前,我為程慶國院長、橋梁室等參加國際橋梁大會,翻譯三篇論文。我查閱了大量資料,讀了茅以升院士編寫的中國橋梁史,古橋和新橋……肅然起敬,所以我在敲門進門之前,懷著朝圣的心路,輕輕地敲了一下早已是打開的門。
茅老熱情地招呼我進來。他的辦公桌上攤開擺著鐵科院畫冊的中文初稿樣,紅色鋼筆水改動之處特別醒目,桌上還有幾本早前的畫冊。那時茅老已九十歲,依然精神矍鑠,直切主題,我一下子被感染了,放松了緊張的心情,認真聆聽他講中英對照的要求:“你不用字字翻譯,只要把英文的關鍵點翻譯地道就行了……我相信你能翻譯好,你翻譯程院長的論文,我看了,很好嘛……你還會用電腦,年輕人不錯!”
受到了茅老的鼓舞,我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了。茅老把他參與編寫的清華大學橋梁工程的教材,也借給了我。之后,他把在對面辦公室的秘書鄭淑涓老師也叫了來,幫我查找資料。我跟著鄭老師,又找到了兩本之前院慶的畫冊、參考文獻……絕佳的學習機會。
我拿到了全部中文初稿后,馬上動手翻譯,翻譯到拿不準之處,翻閱資料或打電話詢問各所相關專業(yè)的專家。
三天后,拿著完成的翻譯稿,興沖沖地去茅老辦公室。只見茅老辦公室大門緊閉。鄭淑涓老師告訴我,茅老工作起來廢寢忘食,他年事已高,疲憊后恢復較慢。本身就有一些老年病,每周須去醫(yī)院診療,但他仍然堅持每周至少來院里坐班一天……
一聽到這些,我感到有些慚愧,也慶幸又有了三天寬限期,便把翻譯稿拿了回去,馬上再進一步細致優(yōu)化,反復推敲,把涉及的專業(yè)術語、專業(yè)表述,爛熟于心。用更科學家的語言,而不是小翻譯的語言,再次重新全冊審校,讓英文表述更專業(yè)、更地道。
在我進一步查閱論文資料時,也驚喜發(fā)現(xiàn):茅以升的英文名,并非是簡單漢語拼音,而是典型的英文名字,包括了茅老的字唐臣,全稱THOMSON EASON MAO,簡稱:T.E.MAO。查閱了康奈爾大學、卡內(nèi)基梅隆大學的資料,以及茅以升年輕時工作過的匹茲堡橋梁設計公司,設計建造的幾座橋梁圖紙上,均有茅以升的英文簽名。
我盡全力把英文做到最終審校稿,不把任何問題留給茅老。
兩個月后,茅老將最新版的畫冊送給了我。看到封面是茅以升院士微笑的近照畫冊,身后是鐵科院典雅的大門、悠長的綠色林蔭大道,倍感親切,非常開心!更喜歡鐵科院的工作環(huán)境了,有這么偉大又和藹的科學家,在同一棟樓里工作,能親耳聆聽茅老的教誨,我非常幸運!
隨后,茅老又讓我協(xié)助他,完成了另外兩部鐵科院畫冊;其中一部,是純英文的,供出國人員攜帶使用。從此,我也與鐵路橋梁,結(jié)下了很深的緣。
第二年,我去了坦贊鐵路,雖在財務、運輸部門工作,但對東非大裂谷東側(cè)的幾座橋梁,非常感興趣,還特意去了馬坎巴科大橋。中國鐵路人在東非大裂谷設計建造運維橋梁,壯舉!
從熱愛橋梁開始,將我引導接觸到更多專業(yè):線路、隧道、涵洞、平交道口、車站、運輸組織、機車車輛、通信信號、牽引供電、電子信息技術…鐵路是一個涉及上百個專業(yè)的龐大系統(tǒng),學無止境。
在坦贊鐵路期間,獲悉茅以升院士逝世,心里很難過,難以寄托遙遠的哀思。
三年后,我回國了,在鐵科院、在情報所,尋找著茅以升院士和程慶國院長留下的蹤跡……無論你們在與不在身邊,都將留在鐵科院一代代人的潛意識里。
我后來在參與青藏鐵路、重載鐵路、高速鐵路項目中,常常按照茅老教我的學習工作方法,綱舉目張,仿佛茅老在身邊指導教誨……我也在成長中得到了橋梁專家認可,多次擔任出國考察翻譯,去了美國金門大橋、圣迭戈大橋,美國BNSF、CSX、NS、UP,澳大利亞BHP、FMG,巴西淡水河谷VALE等重載橋梁,瑞典、挪威北極圈重載橋梁,北歐跨海厄勒海峽大橋,以及法國、德國、荷蘭等高鐵大橋,五座武漢長江大橋、九江長江大橋,為中鐵大橋勘測設計院集團選拔國際人才,擔任英語演講比賽評委主席……
2008年,召開世界高速鐵路橋梁大會,我?guī)ьI翻譯團隊擔任大會同聲傳譯,國際橋梁大會IBC主席賽博院士夸贊說:“橋梁專業(yè)非常復雜,能做橋梁同聲傳譯的,非常了不起,很專業(yè)、很高效……”
努力,得到了回報!
隨著青藏鐵路、重載鐵路、高速鐵路,架起了一座座橋梁。作為小小的翻譯,也在努力發(fā)揮著橋梁溝通的作用,很充實!
20多年來,認真完成每一期英文版《China Railways》,保持與茅老一起做院畫冊的專業(yè)態(tài)度,精益求精。雖從小翻譯成為了主編,仍堅持認真翻譯每一期重頭論文。在我退休前的十年里,被提拔院主任翻譯,信息所副總工。從翻譯室,到國際部,到總工室,雖然離開了我鐘愛的翻譯團隊,竟也被安排搬進了茅老生前的辦公室,感覺自己何德何能,享受到了此殊榮……一時間心情非常復雜,也很感慨!
不想那么多,雖然我距離茅老的水平,相差十萬八千里,我應更專注提升業(yè)務水平,也感恩老一代科學家,搭起的高大平臺,服務好年輕科學家,起好橋梁紐帶作用。在培訓年輕翻譯的崗位上,傳幫帶,以茅以升老院長為榜樣,熱愛鐵科院,站好人生中不斷變換的一班又一班崗!